第35章 世子与盲（四）
孟君识看着信上的印封，眉头微蹙。
这是父亲寄来的信，父亲极少做这种事，显然京中发生了什么。
“给我吧，我晚上再看。”
纪芝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，轻笑一声，向着孟君识道：“要是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，宜早不宜迟。”
孟君识一怔，应是的态度略显乖巧。
将看完的信折起收好后，孟君识眸色微深。
京中……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，宫中发生了些许的变动。
他父亲是太子一派，急迫地希望他能回去帮太子一把。不巧的是，相比于狂妄自大、目中无人的太子，他更欣赏五皇子，而父亲还不清楚这一点。
之前他会离开京城，不仅是为了回来找到大小姐，也准备帮五皇子做些安排、顺便避避风头。
只是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小姐，实在有些不想走。
……先拖着吧。
宫中养了为数不少的名医，有他们在，皇帝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。何况这次太子作死作得实在太大，直接把皇帝给气病倒了，凭他一己之力也救不回来，父亲应该清楚才是，他赶回去能有什么用。
孟君识以生病为借口，一拖就又是半个月。
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，他总算找到一件自己能为纪芝做的事情。
当初纪杰和妻子为了能彻底霸住纪家，耗费了不少心力在里头。他们清楚家中的老仆人不少都忠诚出原本的主人，于是用了极长一段时间、找出不少借口，才将他们全部赶出府去。
原本纪家的下人行事是极稳重的，被纪杰换过以后，作风就变了。
这样让孟君识在第一天便觉察出气氛的异常。
纪芝的父母待下人十分厚道，许多仆人都是抱着要在此处干一辈子的想头，突然就被新主子赶了出去，他们不得不去别处找新的活做，导致纪芝与他们断了联系。
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上了岁数，在做事时不像青年人那样能干，这让纪芝很是挂念，想知道他们到底过得如何。
最近几年她也在托认识之人帮着找找这些人，可惜邻居们活动的范围有限，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。
找人的活交给孟君识来做，显然效率更高一些。
半个月的时间里，孟君识让手下的人找回了大半原本在纪家干活的老人。
将纪家的老管家带到小院前，孟君识并没有料想到，这位庄叔会将他的事情全部告诉大小姐。
所以等他送完庄叔回家再进到院子被纪芝拦下时，他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“大小姐？怎么了？”
纪芝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手杖，含笑问他道：“我听说，你家中出了些事情？”
“不曾……”
“你的声音绷紧了。”纪芝轻声开口，截住他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谎：“君识，当初你刚来纪家的时候，我跟你说过的话，你可还记得？”
孟君识眨了眨眼睛：“记得。”
应当说，纪芝说过的每一句话，他都清楚地记得。
当初他跟在老乞丐身边已有几年，老乞丐对他，就跟对待一只小畜生一般，所以他被大小姐接回纪家时，还曾闷闷地告诉大小姐，她可以把他当畜生一样使唤。
彼时的他以为，他就该是这样的，他这辈子都该这样过活。谁给他一口饭吃，他就为谁拼死拼活一生。
大小姐怔愣片刻，轻柔地用手帕擦净他脸上污渍：“可我觉得，你和我是一样的，你也是人，对吧？”
从回忆中抽身而出，孟君识看着眼前的纪芝，她的笑容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。
纪芝满意地小幅度一点头：“那么，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关系把自己抛在一边的这点期盼，你也还记得？”
孟君识再次应了是。
纪芝笑得愈发灿烂：“好，那接下来你该做些什么，你再好好考虑一下。玉桃一直很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，要是有机会，我也想陪她去瞧瞧。”
孟君识听明白了她的意思，眼眸一亮。
三天后，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院前。
王屠户夫妇对于孟君识的怀疑没有消去分毫，纪芝只好说些旁的，引去他们的注意力。
“王大哥，嫂子，我这间院子就拜托你们照看了。让你们白白帮我做事，我心中也过意不去，几间屋子我们收拾得差不多干净了，小弟小妹们要是不嫌弃，就挑两间住住吧。”
纪芝的好意，他们夫妇二人最清楚不过。
他们育有两儿一女，儿女们渐渐长大，再和他们挤在同个屋檐下就显得有些拥挤。
纪芝说是想要拜托他们照看屋子，实际不过是寻个借口，好将房子借给他们用。
王大嫂皱了皱眉，有些不安地问道：“小芝，难道你……不准备回来了？”
纪芝向着她笑了笑：“我还不知道。要是在那边过得好的话，也许就在那儿安家了也说不准。”
这三天的时间里她也没闲着，将家中的事儿一一做好了安排。
纪家大宅最近又热闹了起来，孟君识帮她寻回来的老仆人陆续搬了进去。
父母在世时便决定好要为他们养老送终，她自然要把父母没能实现的事儿做完。
老管家是十分可信的人，加之纪家原本也请了专人来打理家业，纪芝自己对经商一道是不大懂的，便选择了将那些铺子交由他们去经营。
王大嫂有些不舍，但她毕竟只是个邻居，所以不会插手别人已经做下的决定。可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的放心不下，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，拉着纪芝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一堆话。
孟君识坐在马车中安静等着，没有做任何的催促。
好半天后，外头才安静下来。
纪芝用手杖轻轻敲了敲车壁，孟君识听到这声音后忙不迭搬着小墩子下了马车。
在他伸出的手上撑了一下，又用手杖探过距离后，纪芝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马车的样子，很轻松地就登了上去。
孟君识看着自己的手掌，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。
去京城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的，到达京城已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。
“所以……进京以后我和玉桃该住到哪里去呢？”
出于对孟君识的信任，纪芝将一切都交由他来安排了，耳听京城将至，她对于详细的情况仍旧一无所知，马车停在城门口时，她直截了当地向着他问了。
孟君识眨眨眼睛，用十分平静的语调作了答：“要是大小姐愿意的话，我为大小姐准备好了一套院子，您可以住在那里。”
他靠着某种手段，在父亲不知道的情况下买下了这套院落。它与亲王府正好处在相背的两条街上，所以他从无人会经过的后门出去，只要走上小小的一段路，便能到另一座院落。
纪芝笑了笑：“那很好啊，一切就听你的安排了。”
“……大小姐。”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
孟君识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片刻，还是在碰到纪芝前便收回了：“大小姐，京中最近有些动荡，您若是想在城中逛逛，定要带上几个侍从。青……带上我妹妹也可以，反正她有很多空闲时间，可以陪着您。”
纪芝心头略过某个想法，但她并没有告诉孟君识，只是认真地应了声是。
然后三日之后，孟君识便得到消息——
纪芝连带着玉桃和青玉一块儿不知所踪。
注意到孟君识在听到什么消息后眼神就起了变化，五皇子停下了正在商量的事儿，很体贴地向着他道：“君识，要是你有什么事，可以先去做。”
孟君识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同意了五皇子的这个提议，有些匆促地离开了此处。
几个时辰前，纪芝听说玉桃翻墙出去玩了，便决定要去街上逛逛，若是能巧遇玉桃，还可以顺便训她一顿。
明明嘱咐了她不要乱跑，一转眼就跑没影儿了，是该说她几句。
青玉是和纪芝住在一块儿的，得知她要出门，收拾收拾赶忙同她一起走了。
眼下这关头，她们上街不方便带太多人，会显得过于招摇，所以保护纪芝的重任就只能落在青玉一人身上。
好在因为局势动荡，最近会在街头游荡的人也不多，大多数人买完生活所需便会急匆匆地赶回家，不敢在街上逗留。
既如此，青玉只要好好地陪在纪芝身边，就不至于让人出事。
“我闻到了一阵香味，这前面有点心铺子么？”
听到纪芝的询问，青玉向前张望了一会儿，果然瞧见一家店铺。在这样特殊的时候，这家店还有不少人光顾，想来店主的手艺不差。
“是有一家，大小姐想要尝一尝吗？”
纪芝点头应了是：“这是玉桃会喜欢的那种糕点，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上四份么？”
四份，那就是连自己也能分到一份。
青玉笑了笑，欣然应允。
纪芝也露出了笑容，而她则从那笑容中看出某种深意。
虽然如此，她还是依照对方所期待的，去店铺前排进了那列长队。
待她离开后，原本躲在暗处的两人看准机会凑到了纪芝身边，开口问她道：“敢问小姐可是在找一个十三四岁、眼下有一颗痣的小姑娘？”
纪芝微怔，面上浮现一抹惑色：“不知先生是……？”
“那小姑娘遇上一些麻烦的事情，正好被我给救下，现在正在我家中，由我妻子照顾着。我也是受她之托，才来替她找您的。您要是想见她，我现在就带您过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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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父亲寄来的信，父亲极少做这种事，显然京中发生了什么。
“给我吧，我晚上再看。”
纪芝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，轻笑一声，向着孟君识道：“要是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，宜早不宜迟。”
孟君识一怔，应是的态度略显乖巧。
将看完的信折起收好后，孟君识眸色微深。
京中……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，宫中发生了些许的变动。
他父亲是太子一派，急迫地希望他能回去帮太子一把。不巧的是，相比于狂妄自大、目中无人的太子，他更欣赏五皇子，而父亲还不清楚这一点。
之前他会离开京城，不仅是为了回来找到大小姐，也准备帮五皇子做些安排、顺便避避风头。
只是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小姐，实在有些不想走。
……先拖着吧。
宫中养了为数不少的名医，有他们在，皇帝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。何况这次太子作死作得实在太大，直接把皇帝给气病倒了，凭他一己之力也救不回来，父亲应该清楚才是，他赶回去能有什么用。
孟君识以生病为借口，一拖就又是半个月。
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，他总算找到一件自己能为纪芝做的事情。
当初纪杰和妻子为了能彻底霸住纪家，耗费了不少心力在里头。他们清楚家中的老仆人不少都忠诚出原本的主人，于是用了极长一段时间、找出不少借口，才将他们全部赶出府去。
原本纪家的下人行事是极稳重的，被纪杰换过以后，作风就变了。
这样让孟君识在第一天便觉察出气氛的异常。
纪芝的父母待下人十分厚道，许多仆人都是抱着要在此处干一辈子的想头，突然就被新主子赶了出去，他们不得不去别处找新的活做，导致纪芝与他们断了联系。
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上了岁数，在做事时不像青年人那样能干，这让纪芝很是挂念，想知道他们到底过得如何。
最近几年她也在托认识之人帮着找找这些人，可惜邻居们活动的范围有限，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。
找人的活交给孟君识来做，显然效率更高一些。
半个月的时间里，孟君识让手下的人找回了大半原本在纪家干活的老人。
将纪家的老管家带到小院前，孟君识并没有料想到，这位庄叔会将他的事情全部告诉大小姐。
所以等他送完庄叔回家再进到院子被纪芝拦下时，他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“大小姐？怎么了？”
纪芝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手杖，含笑问他道：“我听说，你家中出了些事情？”
“不曾……”
“你的声音绷紧了。”纪芝轻声开口，截住他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谎：“君识，当初你刚来纪家的时候，我跟你说过的话，你可还记得？”
孟君识眨了眨眼睛：“记得。”
应当说，纪芝说过的每一句话，他都清楚地记得。
当初他跟在老乞丐身边已有几年，老乞丐对他，就跟对待一只小畜生一般，所以他被大小姐接回纪家时，还曾闷闷地告诉大小姐，她可以把他当畜生一样使唤。
彼时的他以为，他就该是这样的，他这辈子都该这样过活。谁给他一口饭吃，他就为谁拼死拼活一生。
大小姐怔愣片刻，轻柔地用手帕擦净他脸上污渍：“可我觉得，你和我是一样的，你也是人，对吧？”
从回忆中抽身而出，孟君识看着眼前的纪芝，她的笑容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。
纪芝满意地小幅度一点头：“那么，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关系把自己抛在一边的这点期盼，你也还记得？”
孟君识再次应了是。
纪芝笑得愈发灿烂：“好，那接下来你该做些什么，你再好好考虑一下。玉桃一直很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，要是有机会，我也想陪她去瞧瞧。”
孟君识听明白了她的意思，眼眸一亮。
三天后，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院前。
王屠户夫妇对于孟君识的怀疑没有消去分毫，纪芝只好说些旁的，引去他们的注意力。
“王大哥，嫂子，我这间院子就拜托你们照看了。让你们白白帮我做事，我心中也过意不去，几间屋子我们收拾得差不多干净了，小弟小妹们要是不嫌弃，就挑两间住住吧。”
纪芝的好意，他们夫妇二人最清楚不过。
他们育有两儿一女，儿女们渐渐长大，再和他们挤在同个屋檐下就显得有些拥挤。
纪芝说是想要拜托他们照看屋子，实际不过是寻个借口，好将房子借给他们用。
王大嫂皱了皱眉，有些不安地问道：“小芝，难道你……不准备回来了？”
纪芝向着她笑了笑：“我还不知道。要是在那边过得好的话，也许就在那儿安家了也说不准。”
这三天的时间里她也没闲着，将家中的事儿一一做好了安排。
纪家大宅最近又热闹了起来，孟君识帮她寻回来的老仆人陆续搬了进去。
父母在世时便决定好要为他们养老送终，她自然要把父母没能实现的事儿做完。
老管家是十分可信的人，加之纪家原本也请了专人来打理家业，纪芝自己对经商一道是不大懂的，便选择了将那些铺子交由他们去经营。
王大嫂有些不舍，但她毕竟只是个邻居，所以不会插手别人已经做下的决定。可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的放心不下，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，拉着纪芝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一堆话。
孟君识坐在马车中安静等着，没有做任何的催促。
好半天后，外头才安静下来。
纪芝用手杖轻轻敲了敲车壁，孟君识听到这声音后忙不迭搬着小墩子下了马车。
在他伸出的手上撑了一下，又用手杖探过距离后，纪芝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马车的样子，很轻松地就登了上去。
孟君识看着自己的手掌，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。
去京城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的，到达京城已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。
“所以……进京以后我和玉桃该住到哪里去呢？”
出于对孟君识的信任，纪芝将一切都交由他来安排了，耳听京城将至，她对于详细的情况仍旧一无所知，马车停在城门口时，她直截了当地向着他问了。
孟君识眨眨眼睛，用十分平静的语调作了答：“要是大小姐愿意的话，我为大小姐准备好了一套院子，您可以住在那里。”
他靠着某种手段，在父亲不知道的情况下买下了这套院落。它与亲王府正好处在相背的两条街上，所以他从无人会经过的后门出去，只要走上小小的一段路，便能到另一座院落。
纪芝笑了笑：“那很好啊，一切就听你的安排了。”
“……大小姐。”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
孟君识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片刻，还是在碰到纪芝前便收回了：“大小姐，京中最近有些动荡，您若是想在城中逛逛，定要带上几个侍从。青……带上我妹妹也可以，反正她有很多空闲时间，可以陪着您。”
纪芝心头略过某个想法，但她并没有告诉孟君识，只是认真地应了声是。
然后三日之后，孟君识便得到消息——
纪芝连带着玉桃和青玉一块儿不知所踪。
注意到孟君识在听到什么消息后眼神就起了变化，五皇子停下了正在商量的事儿，很体贴地向着他道：“君识，要是你有什么事，可以先去做。”
孟君识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同意了五皇子的这个提议，有些匆促地离开了此处。
几个时辰前，纪芝听说玉桃翻墙出去玩了，便决定要去街上逛逛，若是能巧遇玉桃，还可以顺便训她一顿。
明明嘱咐了她不要乱跑，一转眼就跑没影儿了，是该说她几句。
青玉是和纪芝住在一块儿的，得知她要出门，收拾收拾赶忙同她一起走了。
眼下这关头，她们上街不方便带太多人，会显得过于招摇，所以保护纪芝的重任就只能落在青玉一人身上。
好在因为局势动荡，最近会在街头游荡的人也不多，大多数人买完生活所需便会急匆匆地赶回家，不敢在街上逗留。
既如此，青玉只要好好地陪在纪芝身边，就不至于让人出事。
“我闻到了一阵香味，这前面有点心铺子么？”
听到纪芝的询问，青玉向前张望了一会儿，果然瞧见一家店铺。在这样特殊的时候，这家店还有不少人光顾，想来店主的手艺不差。
“是有一家，大小姐想要尝一尝吗？”
纪芝点头应了是：“这是玉桃会喜欢的那种糕点，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上四份么？”
四份，那就是连自己也能分到一份。
青玉笑了笑，欣然应允。
纪芝也露出了笑容，而她则从那笑容中看出某种深意。
虽然如此，她还是依照对方所期待的，去店铺前排进了那列长队。
待她离开后，原本躲在暗处的两人看准机会凑到了纪芝身边，开口问她道：“敢问小姐可是在找一个十三四岁、眼下有一颗痣的小姑娘？”
纪芝微怔，面上浮现一抹惑色：“不知先生是……？”
“那小姑娘遇上一些麻烦的事情，正好被我给救下，现在正在我家中，由我妻子照顾着。我也是受她之托，才来替她找您的。您要是想见她，我现在就带您过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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