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 延康_东宫白月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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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延康

  岐阳宫里,烛火高燃。皇后侧坐在凤椅上,表情冷肃。身前桌案上摆着一盏药,早已凉透了,却无人问津。铜烛台里火芯轻摇,夜风呼啦吹来,便晃得几欲熄灭。

  李淳与秦元君,并肩跪在下首,两人俱是衣衫不整,仓促狼狈地低着头;秦元君更是将头挨到了地上,小声地啜泣着,双肩颤个不停。

  李淳偶一抬头,瞥见母亲威严的目光,顿时有些不知所措。他目光闪躲,尚且熏红的面颊还残着酒意,口中慌张道“母,母后,儿臣是醉了酒才犯下这等错事。木已成舟,要不然,母后便去向秦家提亲吧……”

  “住口!”

  回应他的,是朱皇后一记重喝。

  她眉毛竖起,怒道“酒后失仪可是大罪,传到你父皇耳中,你恐怕又要被责罚!淳儿,你到底还有没有一个皇子的模样?!”

  被朱后这么一喝,李淳的酒也早醒了,一副悔不当初模样,重重趴跪在地上“母后,儿臣是真的知错了!儿臣不过是一时冲动,喝了酒,又见到秦姑娘肖似表妹……”

  朱皇后闻言,胸膛起伏不定,面孔在火焰里竟有青紫之色。

  如今李固得陛下亲自赐婚,李络又圣宠在前,李淳早已是四面楚歌的境地,稍有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李淳本就无甚殊才,于治国之道上庸庸无见;也唯有德仁尚算俱佳,与终日里寻欢作乐的李固放在一起比较,才显得出众,能得一句陛下赞赏。

  可今日淳儿的所作所为,无疑是自己坏了德行!若是叫陛下知道了,定会发作一番。天威难测,谁又知道淳儿会沦落至如何境地?

  不过,此事要说致命,其实也不致命。若是捂得够严实,分毫都传不出去,也就与未曾发生过一样了。

  朱皇后越想,心头便越冷酷。她深呼吸几口,目光落至了瑟瑟发抖的秦元君身上,表情慢慢平复了。

  这姓秦的小贱人,主动爬了淳儿的床,不就是贪图一个皇子侧妃的位置么?她可以给。

  “元君,你是福昌身旁人,没有功劳,也有苦劳。今日受了这般大的委屈,本宫不会坐视不理。”朱皇后露出宽厚神色来,安慰道,“此事乃是淳儿无礼冒犯你在前,你不必怕,本宫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
  秦元君以额触地,人抖如筛糠似的,声音哽咽“皇后娘娘,是,是元君之过错……”

  话虽哽咽含着哭腔,但她着实挤不出眼泪来,实在是心底欢喜之意太甚;没能当着皇后的面笑出声来,已算是极大的克制了。

  若是皇后说话算话,她定能嫁给大殿下,成为侧妃。而朱嫣呢,这辈子撑死做一个臣子之妻。她永生永世,都要被自己压过一头,再无起反的可能。

  这又叫她如何不高兴呢?

  但秦元君又怕叫皇后看出端倪来,连忙呜咽了两声,哀哀哭泣起来,道“娘娘,不如就赐元君白绫一条,让元君去了吧!”

  朱皇后心底一跳,暗恨道本宫倒是想让你直接吊死,可陛下又会怎么说?!

  于是,她便挤出安慰的笑颜来,道“何必说这种话!元君,只要你答应本宫,将此事守在心底,绝不外传;等风声过去,本宫便向你父亲说亲。”

  秦元君闻言,险些直起身来谢恩。但终究想到这些做派不合适,只呜呜咽咽不回答。好半晌后,才答“全凭娘娘做主。”

  皇后见她答应,微松了口气,挥手道“此事就这样作罢,今晚,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。都下去吧。”

  一阵脚步凌乱,众人慢慢退了出去,贤育堂里重新安静了下来。朱皇后揉了揉太阳穴,靠在椅上沉重地叹口气,眼中渐起浑浊“事情一桩接一桩的,真是倒霉。”

  谨姑姑愁容满面,道“元君小姐这事,当真合适么?秦家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秦氏一族素来重名节,要是知道殿下竟酒后失仪,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,恐怕秦家人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
  “重名节?要是当真重名节,岂会养出那等不知羞耻的女儿!”朱皇后冷斥一声,道,“不过是用珠玉包着外头,内里还是想方设法教唆着女儿用腌臜的法子向上爬罢了!”顿一顿,朱后道,“本宫只担心,若本宫去提与秦家的亲事,陛下不同意。”

  谨姑姑亦是在担心此事。

  自从李络恢复身份以来,陛下对两位殿下的态度便颠倒了。李络盛宠不衰,而从前最为倚重的大殿下被弃若敝履,甚至被许配了五品官之女姜氏为正妃,直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掌了大殿下的嘴。

  这等行为,简直……简直就像是在惩戒岐阳宫,惩戒皇后娘娘似的!

  陛下的性格,她们这些宫中老人最为清楚不过了。当年陛下怀疑纯嘉皇贵妃与外男私通,便将五殿下李络放置宫闱一角,不闻不问十多年。这等冷漠,便是陛下对纯嘉的惩戒。

  如今,莫非这事儿要轮到娘娘了吗?

  谨姑姑倒吸一口气,连忙向着小金佛像双手合十,念起了阿弥陀佛来。观音大士保佑,自家主子万万不可招至那等灾厄。

  “陛下如今冷淡淳儿,也不愿为他准备好亲事,怕淳儿得了助力,盖过他那另外两个宝贝儿子。”朱皇后的眉眼里充满了算计,“届时,陛下若不同意淳儿与秦元君的婚事,而秦元君又没了清白,那秦家恐怕就要坐不住了。”

  谨姑姑眼珠一暗,口中哆嗦道“娘娘,最坏打算,万一那小贱妮子得了大运,珠胎暗结……”

  朱皇后的面孔冷漠下来,道“为了淳儿的仁德之名,决不能有那一日。若陛下不同意这桩婚事,那秦元君就不能留了。她若不在,此事死无对证,谁敢质疑?”

  见自家主子已下定了决心,谨姑姑咚咚狂跳的心,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慢慢地平稳下来。

  岐阳宫外,传来夜深的梆子声,打更的宫人慢慢穿过宫巷,唱着时辰。隐隐的夜色里,似乎还有清脆的耳光与咒骂声。朱皇后皱了皱眉,道“哪里这样吵闹?”

  谨姑姑低身屈膝,忙打开了窗去探问。守在廊下的宫女禀报道“是福昌殿下打碎了杯盏之故。”

  这么一说,谨姑姑心知肚明了。什么打碎杯盏?不过是福昌又瞧人不顺眼,在发脾气了。而那被发脾气的人,恐怕正是勾引了大殿下的秦元君。

  谨姑姑将窗扇咯吱合上,向皇后笑答“无他,不过是福昌殿下打碎了杯盏,惩戒犯错之人罢了。”

  皇后听了,淡淡一笑“随福昌去吧,别闹得太过火就是了。人在岐阳宫里出不去,就算那小贱人委屈,还能向谁说?”

  说完,皇后与谨姑姑相视一笑,轻蔑地笑起来。

  岐阳宫的腥风血雨,朱嫣是无缘得知了。

  宫女们将她的衣衫箱笼都迁到了延康宫,令她在老太后的宫殿里住了下来。太后礼佛,崇尚简朴,因而延康宫没有岐阳宫的雕梁画栋,反倒陈旧清冷。她住的侧殿虽大,但家具却无几,也无鲜花插屏。若说有什么装饰,那便是各色各样的佛家宝物——墙上挂着手抄佛经,本该安着窗炕的位置供了一樽佛祖;打开屉柜,便能瞧见开过光的手串。

  甚至于朱嫣晚上躺到床上,便瞧见帷帐顶端绣着一簇儿一簇儿的金莲花,观音在上头踏云而行,吉祥和蔼。

  枕头是朱嫣自个儿带的,睡得倒还是习惯。但不知为何,太后这的拔步架子床格外硬些,铺了三层褥子还不见好,睡得她腰酸背痛。

  这晚上,朱嫣做了个佛光普照的梦。

  梦里有观音手持净瓶,踏云而来,脑后金光阵阵,如升日轮。她露着慈祥面容,笑面温婉,道“吾乃救苦救难观自在菩萨,又可送儿女福气。不知这位女施主,求儿还是求女?”

  定睛一瞧,这观音的脸还有点像李络,吓得朱嫣当场梦醒。

  大清早天刚亮,外头就传来念佛的经响,密密麻麻像是蚊蝇,但又很是虔诚。

  朱嫣揉着睡得酸疼的脖子下了床,从窗缝里往外一看,只见前庭里一溜排开四张贵妃椅,太后携两位住在后殿的老太妃正在一齐念经,这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。

  四张椅子,坐三位头发霜白的前朝妃嫔;剩下一张椅子,盘着一条晒太阳的老哈巴狗。

  朱嫣从窗缝里瞄罢了,便叫琴儿进来给自己洗漱穿衣。把自己收拾妥当后,她便出门给太后请安。

  “丫头起身了?”老太后捻着佛珠,晒着初晨的太阳,指了指面前一张梅花矮几,道,“院子里头太阳好,你出来坐着,与咱几个一道进早膳吧。”

  “谢过太后恩典。”朱嫣谢恩罢了,定睛一看——大清早开始,吃的就全是斋菜了。

  瓯姑姑将哈巴狗儿从椅子上抱下来,放到了太后跟前,将位子腾给了朱嫣。她抿了抿唇,端端庄庄地坐下来。

  人才坐下,朱嫣便察觉到三道目光刷刷地落到了自己身上,分别来自太后与两位太妃。

  “丫头,你叫阿嫣,是吧?”老太后搂着哈巴狗儿,率先开口,“今年多大了?属什么的?你父亲是朱家哪一房的?母亲又是哪一家嫁进去的?”

  瘦削的静太妃第二个开口“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?读过什么书?家里给你说亲事了没有?女孩子大了呀,总要留只眼睛多相看相看男人。要不然,一眨眼的功夫,回过神来,京城的好男儿都被挑光了!”

  静太妃说罢了,丰腴的舒太嫔紧跟道“这丫头人在宫中,想必先前是做女官的。也不知做了几年了?是伴读还是司局的?月银几许,在陛下跟前露过脸没有?”

  “家中几个姊妹?”

  “兄长从何阶之官呀?”

  “家中可有分二三四房?家业几何?”

  “小妹婚嫁否?”

  “长姊婚嫁否?”

  朱嫣听得头昏脑涨,几乎要答不过来。

  这是什么阵,她怎么没见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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